父亲琐忆·王子文
父亲琐忆
王子文
【已过天命之年的我近些年在朋友圈看到一些有关子女追忆父亲的文章,心中油然而生对过世许久的父亲的不尽思念。像我们这些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父辈的年龄大致在七八十岁之间,这些父辈大多应该都还健在,亦或去逝不是太久,但我的父亲既离开我们已经整整36年了!】
我的父亲1942年10月生,屈指数来已有78个年头。记得小时候,每到夏夜纳凉时,我们一家人,或是三五成群的邻居就聚在一起,父亲给我们讲故事、猜谜语,这也是那个年代最有趣的活动之一(以前小孩子不像现在可以玩电脑、打动漫)。如今想起,父亲朴实无华的语言里几多智慧、几多哲理,带给儿时的我们几多童趣、几多欢喜。
我的父亲是一个有思想、敢为人先的地地道道的农民。一米八的个头,如柴的身体,果感而刚毅。在那个战天斗地的年代,的确是生产队的一把好手,春播秋收、田间劳作样样精通。干活都是往重的抢,分配总是赶少的拣。那个时候,我们家最多的家私,就数父亲的奖状最多了。百里长湖第一闸——刘岭,留有父亲矫健的脚印;亚洲第一土坝——漳河,洒满父亲心酸的汗水。这些光荣史是父亲的荣耀,荣耀背后却是父亲身体的严重透支。1982年初,父亲开始感觉身体不适,但一直没有跟家人讲。直到第二年三月,母亲发现父亲吞咽梗阻,上县医院检查,咽喉恶性肿瘤——已是晚期。从那时起,母亲就带着父亲到处求医问药,借钱治病。但终没等到手术的那一天,父亲走了,走的那么突然,那么无奈。
坚持最后五分钟
“坚持最后五分钟”,这本是那个年代战争题材电影中的一句台词,父亲引用这句台词,在生与死的博弈中活了下来,并且把我的另一位叔父也从鬼门关中拉了回来。说来话长,那是1973年农历二月的一天,虽没有滴水成冰的寒冷,但气温依然很低。还没到春季备耕的时节,父辈们乘农闲结伴行船到集镇,到曾经烧过煤炭的地方去“淘宝”(找一种未充分燃烧的煤疙瘩)。我父亲所在的那条船上共三个人(属同一个爷爷的三兄弟),那天出师不利,不仅煤疙瘩没有 “淘”到,是夜返航,途中还飞来横祸——大浪将船掀沉。父辈兄弟三人中只有最小的兄弟会水,他留下话,奋力向岸边游去。求生的本能让我的父亲抓住了一支桨,另一位叔父抱住了一个桨桩。后来,兄弟俩漂到了一起,丢掉桨桩抱住桨。几个小时过去了,叔父冻僵的身躯里传出绝望的颤声:“三哥,放弃吧!”父亲说:“坚持最后五分钟”。凭着求生的本能、顽强的意念、互相的鼓励,父亲兄弟俩终于等到救援的机会,据施救的同伴讲,他们用“借来的”稻草生火温烤了一夜,我父亲兄弟俩才恢复知觉。感谢同伴相救!感谢父亲的恩人!苍天有眼,让我苦命的父亲又活了十年!
舍己利他
曾记得村子里有一个五保户,双目失明,一日三餐靠村民轮流送饭。轮到我家送饭时,父亲跑的最积极,母亲也总是把自家平时都舍不得吃的菜留下来给五保户送去,起初有些村民不理解,后来也学着我们家的样子去做了。五保户在村民们的精心照顾下总算吃饭没有了问题。可是到了后来她宁愿饿肚子也不吃饭,她说别人送来的不是饭菜,碗里不干净。尽管如此,五保户家里的饭菜却很少断过。在那个缺衣少粮的年代这种舍己利他的精神就显得尤为重要。
父亲的手艺
我家有一户邻居,是一位匠人,竹器活做的特别好,后来到镇上开了工厂。我的父亲近水楼台,偷师学艺,竹器活堪比匠师。他白天在生产队争工分,睌上加班加点,有时通宵达旦编制竹器。农历腊月到了,父亲就挑着竹器到镇上换些钱买点年货。爆米花也是父亲的长处,多少年后,刘湾村王姓村民讲到我父亲爆米花事依然兴奋。有一天,我父亲“圈乡”到河西岸的刘湾村一组,临近中午还没开张,亲戚请父亲吃饭。有人说:一个鸡蛋爆一锅米花。父亲同意了,于是生意来了,父亲高兴,亲戚邻里们也高兴。记得“的确良”时髦的日子里,我们姊妹三人每人一件,引来村里几多人嫉妒,这些都是父亲靠着这些手艺,为我们一点一点挣来的。
无名英雄
听母亲讲,父亲还是一个无名英雄。这个无名英雄,我先将其打上引号。父亲当上无名英雄知道的人可真不多。原来,生产队有一个较大的土地庙,土地庙的旁边有一棵大树。“破四旧”的时候,庙被人拆了,树也被人砍了,房子改成了生产队的猪厂。这些拆庙争工分的事我的父亲参与了没有,我的母亲没有讲,但那个被人砍掉的大树的树桩是我父亲拔掉的。听母亲说,生产队安排了三个人,用三天时间都没有把这个树桩拔掉,我的父亲一个夜晚悄悄的就解决了。小时候听母亲讲这桩英雄史,我没有什么反应,一点也不引起我们的注意,直到我提笔追忆父亲时脑海里总是浮现这个故事。也许我诚实的父亲自始至终都没有弄明白,别人三人三天都没能将树桩拨起来得原因。
琐事
我们家住在长湖边,庄稼长势虽不错,但三年两水灾,村民们一日三餐的粮食几乎每年都有缺口,不得不找外地借粮,年复一年,也有确实借不到粮食的时候。亲找亲,邻找邻,我父亲找到了河东岸的毛李镇亲戚家借回豌豆充饥。想到饿肚子的事,我常跟母亲开玩笑说,我的嘴就是吃豌豆时饿歪的,到现在都还有伤大雅。
1978年,我们所在的村还没有分田到户,一河秋水将靠近河边的责任田全部淹没,谷子还未完全成熟就要抢着收割。这次抢收,我兄弟俩特别出力,父亲说,这次水灾收割的谷子收成由你们说了算,想买什么都行。于是,我随船到沙市,谷子总共卖了27元,在荆州商场我捧回了爱慕以久的收音机。从此,我们一家人了解外面的世界变的更加便捷了。
我的父亲在长湖边长大却不会游泳,称陀落水,我们兄弟俩给父亲赶了一回本。记得我们所在的小学选拔会游泳的学生去镇上参加纪念毛泽东主席畅游长江20周年游泳比赛,学校选了5个人,起先我兄弟俩都在列,后来有学校领导说我弟弟年龄太小,结果兄弟俩只能我一人参加了。学校放暑期,我们兄弟俩基本是在湖水中度过的,父亲很少责备。
追忆
1983年农历六月初六,学校放暑假。吃过早饭我和妹妹在家里闲着,弟弟找玩伴捉泥鳅去了。父亲跟母亲商量着说上大队理发去。吃午饭的时候快到了,父亲没有回来,母亲让妹妹去大队看看,正在这时,有村民来报,父亲去了离大队2公里处的凤凰水库,溺水身亡。父亲走了,年仅四十,终没战胜晚期癌变的病体,留下妻小,走了!
父亲走了,受尽了人间苦难,走的那么执着,那么无助。父亲走了,母亲一直单身,风雨几十年,我们早已成家立业。儿孙们劝母亲找个伴,老人家一口回绝。母亲忠贞不嫁,是对家的坚守,是对您的执着。如今,您罹难的水库早已填平,南水北调工程在水库的南侧新挖了一条运河,通向远方。我们每次途经此地,在桥上都要放慢车速,鸣笛回首。
父亲!您在那边过得好吗?您那舍己利他的性格,敢为人先的的精神,定能完成您在凡间未能实现的夙愿。您若在天有灵,定会荫庇人间,泽被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