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曾正/徽州古村系列之坑口
中国古戏台之乡
——徽州古村系列之坑口
王曾正
慈张线在出安徽的尽头,有一名叫坑口的古村落。它因江南古戏台群而闻名,吸引了众多新闻媒体和探幽者来此访古寻胜。坑口村位于闪里镇,古名竹溪,又名竹源,因村中多竹而得名。古诗云:“故家住在竹溪边,水竹深深广第联。昔日芳名斋绿野,清风千载至今传。”
坑口与江西浮梁江村、勒公两乡接壤,古时山川毓秀,景色宜人,吉祥华灿,村东西北三面冈阜环翠,文闪河呈S形绕村而过,下注江西杨春河。据《陈氏家谱》载:竹溪陈氏为汉太丘长颍川郡王陈实之后裔。陈实后人唐代朝散大夫陈广曾孙陈京于唐乾符6年(公元879)由江西浮梁盐仓岭经此,见“山水幽幽,木石清奇”,遂在此定居,嗣后子孙繁衍,室弟日增,蔚成一村。宋代又由竹源坑口分迁桃源、文堂、武峰、正冲、南源、双溪、环溪等地。
从浮梁严台入内,沿古道行十余里便至坑口,但见村东水口古木参天,林木荫翳之下踞一古亭,为旧时往来行人的休憩之所。古亭为砖木结构,典雅古朴,这里曾留下了著名影星卢奇、傅学诚、张燕的足迹,当年八一电影制片厂摄制《大转折》影片时,这儿就是一个拍摄现场景。穿越古亭有数株高大的槠树,其一立于道旁粗约三人合抱,枝柯横逸直探河的对岸。古亭的西向有一溪涧——文曲水。诗曰:“黄家坞口有清沟,文曲弯环向上流。混混源泉常不竭,地灵应许利名求。”越溪涧沿石阶而上,见一破败的书屋阁,相传是乾隆游苏州时所赐封,古时文官到此要下轿,武官要下马。过书屋阁前行但见圆门两扇,相向而开,其一门楣上刻有“颍川世族”四个大字,另一圆门上则书有“竹源古里”,这便是会源堂外围的圆门。会源堂的侧门左向刻有“水源”两字,右向为“木本”两字。从这些门额的题字可进一步推知坑口的渊源。
会源堂是坑口村最大的祠堂。会源堂坐北朝南,背山面水。史称竹溪陈氏由此分迁他乡及外邑者多衣冠俊秀和名家大族,众人均溯此为源,故名“会源”。祠堂大门楹联云:“竹发院中千枝万叶孙传祖,泉流山下四海三江委汇源。”会源堂建筑恢宏,气势非凡,祠堂木柱皆两人合抱,石础刻有纹饰。堂内天井洞开,异常开阔,与一般祠堂的天井不同,严格地说这并非真正的天井,它不设排水沟,青一色石板铺地,两侧走廊路面由鹅卵石铺筑,十分规整。会源堂始建明万历十五年(1587)。相传由典叔所承建,典叔是当地有名的工匠,当时坑口族老为考验他,限其三日完工,号称三天工程。如此浩大的工程岂能三天建成?明摆着是强人所难,况且那时并无大型起吊机械,也无豆腐渣工程之说。典叔思前想后,心生一计,找来木工天福、石工天寿、砖工天生,四人叮叮咚咚地干了起来。三日过后,族老责问,典叔便说:“有天福、天寿、天生这三个‘天’,岂不是三天工程?”族老无言,便由他慢慢地建造。当然这只是一种传说,但由此足见坑口先人超凡的智慧和惊人的毅力。会源堂由戏台、享堂、寝堂三部分组成,总面积约600平方米。古戏台坐南朝北,面积约百平方,两厢看台及天井两百多平方。戏台底座皆空,台面以木柱支撑,上铺台板,为固定式,俗称“万年台”。戏台后壁即祠堂南墙不设大门,是该祠一大特点,此种设计徽派建筑中并不多见。据说这种设计为了方便百姓看戏,人从祠堂侧门出入,不影响舞台演出。另一迷信说法是开门见河不宜,只好辟侧门。戏台前明间为演出区,两侧各有一个厢室,为乐队伴奏之处。台前设有石雕拦板,两侧有楼梯与看台相连。戏台正中央顶部设有穹形藻井,梁架结构为硬山搁檩式,额枋、月梁、斜撑、雀替等雕饰,别具一格。戏台两侧楹联云:“芝山月土歌声澈,竹经风生舞佩摇。”中间台柱联曰:“几段渔樵如溯嶰溪调风哕,一声霹雳曲来琴穴动蛟飞。”戏台两侧廊式看台前檐柱为方形石柱,柱台上设有菱形斗拱。檐枋、柱台、斜撑均雕有精美纹饰和人物饰件。戏台墙面各地戏班的信手题壁仍依稀可辨,上自清咸丰三年(1853),下至1986年,皖赣两省的彩庆班、长春班、德庆班、四喜班、喜庆班、同乐班、景德镇采茶戏剧团、休宁县黄梅戏剧团等都曾来此演出,尤以清代同治、光绪年间最为盛行。
过会源堂沿石板路前行三十米,便是陈氏宗祠,此祠建于宋代,由陈氏十五世祖万八公倡建,明万历二年(1574)重修,至今有430多年。该祠不仅仅属于坑口村民,还包括由此迁居他乡的陈氏族人。宗祠前方正中是石板道,两侧青一色的鹅卵石路面。祠前有圆鼓形石础四座,石础置放方墩之上,上刻录的“恩进士”等字样依稀可辨,此础专为南宋进士陈樾而造。陈氏宗祠右首的墙角原有一块碑,斜靠墙边,上刻有“放生池”等字。祠两侧各有圆拱小门一座,右为“凤起”,左为“蛟腾”。沿祠前石板道上四级石阶,两侧均有半人多高的石栏杆,栏杆将祠前围成三米多宽的走廊,廊前有方形石柱六根,柱顶设有斗拱。祠前的弓形横拱原悬有一匾“恩进士”,今已不见踪影,只是门前石鼓依然古朴而典雅。祠前楹联云:“思孝奉先厚先公实帝世之遗孝思不匮,介福裕后原后裔缵侯封之旧福介无疆。”进入祠门,堂内气势恢宏,天井前上方是百岁枋,祠堂正中悬有一匾“先祖是皇”。两边对联书道:“分土从豫章距颍川千里而遥发源自尔,传家在唐史沿僖宗六年以后托本于斯。”此联可进一步佐证坑口的渊源与历史。
陈氏先人创造了无比的辉煌,在如此星光的映照下,他们代代繁衍生息,终于有一天,勤劳纯朴的村民们从探访者惊讶的眼神中读懂了先祖骄傲的资本。他们清楚地记得:1995年八一电影制片厂《大转折》摄制组成员将队伍浩浩荡荡开往古徽州,在这块丰腴而厚重的大地上寻觅拍摄场景,他们寻遍千山万水,最终将目光聚集闪里坑口,这是古礼堂、古戏台的荣幸,是古徽州的荣耀,更是坑口人的荣幸。坑口村民吹呼雀跃,他们压根儿没想到这是真实的故事,像做梦似的。坑口人有一千条一万条理由来释放心中那种无比的喜悦和劲狂。听说要挑选群众演员,村民争先恐后报名参加,当演员不要一分报酬也心甘,被选中者像是中了头彩般地兴奋,他们也许并未发现这是先祖的垂爱,是古祠堂、古戏台、古村落的功劳。摄制组在坑口村前后呆了一个多月,演员多时达千人,群众演员也有八百之多。时间虽已过去十多年,茶余饭后的人们聊起这段经历还是兴奋不已。自拍摄《大转折》后,观光、考察、探访者纷至沓来。2001年11月中央电视台神州大地徽州行摄制组闻名前来采风。
坑口是块风水宝地无庸置疑,然而人一旦出名问题便接踵而来,坑口也不例外。外地时有商贩慕名而来,扬言出高价整体搬迁古戏台,村民一下子警觉起来。两个古董宁可砸碎一个也不卖,这是一个简单而深刻的道理。村民像抵御外来侵略者一般同仇敌忾。他们纷纷投工投劳,做祠堂的修复工作,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文物保护运动在坑口这个古老的村落里蓬蓬勃勃地开展起来。
古时坑口文化底蕴深厚,民风纯朴,文风倡盛,才俊辈出。竹源总诗一首云:“竹溪山水最奇新,陈氏安居几百春。先代多人登显宦,后昆千载沫余恩。趋庭诗礼家声旧,比屋笙歌里俗淳。木本水源知久远,犹存谱牒笃人伦。”坑口诗人陈亨龙、陈士弘、陈樾三人诗文斐然,皆为当时名流。陈亨龙与北宋大诗人王安石有交,有《南昌解组答王介甫诗》为证:“仕学经年尚未优,河干握别趁行舟。仁言润过三江渚,妙手文高五凤楼。别后不堪花片片,望中尤切水悠悠。君才自是无双士,际会风云奠九州。”此诗格律严谨,意境高远,诗中所言并非贡谀之词,而是朋友之间的真诚赞誉。南宋进士陈樾是一位爱国诗人,有诗《闻许蒙古夹攻金人感赋》为证:“王室偏安不自强,欲因敌国询仇方。藩篱既去何凭恃,覆辙宣和实可伤。”诗中所述可谓先机之言,可惜不为偏安的南宋王朝所纳,最终难逃灭国之灾。南宋归州学正陈士弘有《登归州清风阁》诗云:“南荆屈宋汉王嫱,才子佳人百世芳。愧我传经无个事,几番凭吊几赓扬。”坑口古时除文人骚客外,为官者也不乏其人。三世祖陈立,由武选,仕后周,历宋官执金吾将军。族人颂曰:桓桓其武,英英其气,有用之才,无价之器,敌王所忾,遂民所利,威光赫然,社稷之寄。北宋元丰年间(公元1078—1085)陈亨龙登第,官任南昌司户。南宋的陈樾于绍定五年(1232)中进士,官拜安庆府司户参军。明永乐年间,坑口二十世祖陈宗源任福建建阳县典史,其处事公平,十年如一日,升为建阳知县,后改为上元县令。有词称颂:“仰止我公,莅政上元。民怀其惠,折狱片言。化行俗美,功德犹存。”清代陈振璜捐修一切工程善事,无实心赏戴花翎三品,封职厚任四川威远知县、直棣州知州。清代的陈士球也不例外,他是乾隆(1736-1795)时的诸生,为官后不忘故里,毅然捐金二千为坑口修建永济桥(后两圮两修),才使这一通达江西的要道得以顺畅通行(解放后此桥重建为公路桥)。除永济桥外,他还修建了启元桥,筑张王庙茶庵,免费为路人施茶解渴。此外,他还十分体贴穷人,村中如有积欠官粮者,他常代为完纳,这种乐善好施之举深受百姓称赞。后人陈浩魁有诗为赞:“生平克迪前人光,芳躅更多足表扬。建造桥梁思济永,共编粮册仰功长。羡公彪炳徽猷在,到处犹香姓字香。俚语略书传不朽,后人应卜炽而昌。”坑口二十四世祖明代马陵县令素廉公为官也是十分清正,宪台嘉奖,额赠流芳懋功懋赏。不过也有以耍小聪明而仕途得宠的,清代的孔嘉公便是一例。清乾隆十六年(1751)春,圣驾南巡奉县正堂张选申督抚二院咨部迎驾,孔嘉公头罩铁桶,桶顶置放一棵青草迎接圣上,乾隆见他此种怪异装扮,便问之,答曰:“吾皇江山铁桶,一统(桶)万里长青。”帝王龙颜大悦,赐御镌养老银牌两面顶带荣身。读到此则趣文,让人不觉哑然失笑,溜须拍马之士古今不乏其人,但同时你又不得不对此佩服之至!也许历史就是这样简单而有趣,一些德润乡里仁泽百姓的廉吏,后人永远也不会忘记他们,至于其它一些投机份子的趣文轶事只能当作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坑口村民依山而居,房宅呈梯状分布,高低错落有致。村中多小巷,小巷皆青一色石板铺筑,小巷不宽,两侧的房屋粉墙黛瓦,多为徽派建筑。徜徉在古老的巷道,你仿佛置身于古人历史的画卷。在造访陈世南老人时,见其古老的屋舍里有一洗脸架,古色古香,木架顶部雕有腾龙,两龙遥首相应,下为麒龙送子。行走在古老的村落,你俯身随手拾起一块瓦砾或断砖,分明就是一段古老的历史;你随便走近一位老人,腹中就有一段传奇的故事。“陈坟王地”便是其中一则,聊起它就要谈起坑口另一景观铜锣湾。
铜锣湾是个美丽的名字。从坑口沿文闪河上溯一里许,有一空旷地块,如今已建不少民房,这便是铜锣湾。铜锣湾作为坑口村的一块空闲地,文闪河呈S形穿越腹地,新拓展的慈张线穿中而过,自此铜锣湾的名气日见隆升。坑口附近闪里、新安、箬坑、江西等地人们争相挤入这块风水宝地,他们都将希望的种子播洒在这片肥沃的土地。1999年祁门西线改造道路裁弯取直后,铜锣湾便像一颗璀璨的明珠呈于世人面前。铜锣湾古称湾坦,后易名铜锣畈,而此时人们无意间发现香港有一个名叫铜锣湾的地方,铜锣一响,金银万两,从此铜锣湾便叫开了。也许是上苍的垂爱,文闪河像一条华丽的缎带飘逸在坑口这块古老的大地上,铜锣湾似上帝赐予坑口人的一份珍贵的礼品,更像天外飞来的一个聚宝盆稳稳地落在皖赣两省的交界地带。近年来,小城镇建设如火如荼地开展,作为安徽南大门,铜锣湾承载着更多的希望与责任。如今文闪河在三座大桥的连缀中越发显得优美而文静,如黛的青山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河水,愈加显得清翠欲滴。改造后的慈张线将文闪河勾勒成一个美丽的$形。铜锣湾分顺、反铜锣两部分。作为一块风水宝地,早在唐末祁门王氏先祖王璧,就将此地作为他的终生居所。王璧为琅琊王氏之后,唐乾符年间(874—879)黄巢入江东,他与女婿郑传集众抵御,以“功”被吴王杨行密授为检校兵部尚书,累加银青光禄大夫。杨行密卒后,其子渥继位。渥淫虐无道,王璧受奸佞挤兑,后出任祁门县令,屈才的王璧以年高为由,请求退隐县西苦竹港。据说王璧生有九子,个个非同凡响。想当年功高盖世的王大献要想寻觅一块墓地并非难事,然而铜锣湾却有幸与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结下了不解之缘。在拜谒王璧墓时,我们被墓旁的一块石碑所迷,碑上刻有“陈坟王地”四字。原来这里还埋藏着一段传奇的故事。相传很久以前,坑口铜锣湾的土地归王姓所有,当时以王姓为主,陈姓为仆。王璧殁后,陈姓仆人为之守墓,仆人见铜锣湾是块风水宝地便生觊觎之心,家人死后偷偷地将坟葬在王璧墓旁。后来,陈姓也逐渐发展壮大起来,两家为这块风水宝地打起了官司,一方执言自古以来此地为王家所有,另一方则以族人的墓地在此为由,互相争夺,据说后来告到京城,官府大人一拍惊堂木,说:“此等小事,何足挂齿,墓地归王家所有,而坟茔属于陈家。”于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纷争就这样轻易化解了。今日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座座楼房雨后春笋般竖起,一座边贸重镇展现在世人面前。我想,在这片宁静的土地上沉睡了一千多年的老人对此定会感到十分欣慰。
自铜锣湾沿文闪河顺流而下至坑口村西,从村西过石桥沿竹溪河溯流而上行四余里有一坞口,叫竹源坞,是坑口先祖原来的居所,村民后迁居坞外。竹源坞现已无人居住,坞里有竹源水库,可供村民农田灌溉之用。竹源坞里还套有一小坞,叫探花坞,古有一景——探花精舍。诗颂:“昔人曾此构书房,此屋犹闻翰墨香。奕叶叶贤能步武,掇科朝中探花郎。”探花郎早已作古,所谓探花精舍也只是辉煌历史的一瞬间。有人说岁月是把无情的刻刀,它剥蚀了人们美丽的青春,它雕蚀了古老建筑的雕梁画栋,也洗涤了历史无比的辉煌。据陈氏家谱载坑口古有八景:花园丽日、竹溪清风、绿绮仙楼、探花精舍、保安灵迹、道院胜墓、新桥春水、古岭云峰。这些景致听来令人神往,可如今这些多半早已无法寻觅它们的痕迹。古诗《新桥春水》载:“竹溪桥畔小溶宽,未许渔郎把钧竿。雨后喜添桃浪暖,鱼龙变化上云端。”从诗中可知古时环境无比优美,环保十分得力。听村民说旧时河中尺把长的鱼比比皆是,浣沙的姑娘可用衣裳兜出鱼来,不过族人规定河鱼不许捕捞。从磻村到闪里中学的这段河古称放生池,如若发现在此捕鱼者将严惩不贷,鱼虾活的放生,死的要用草纸裹烧,非化成灰迹不可。今日河鱼不知躲藏何处,总不愿与文明人相见。
坑口这块古老的村落因地势低洼,加之文闪河上游植被破坏严重,一旦天公作变,文闪河一咆哮,坑口的村民便跟着遭殃,迁居新地成了坑口人久治难逾的一块心病。他们因古老的祠堂而自豪,因特色的古戏台而骄傲。他们不愿远离这块带有灵性的土地,他们不忍割舍那段历史相承的血脉,更不愿走出这片辉煌灿烂的天空。失去才显得弥足珍贵!人类终于发现这个黯然失色的地球对自己越来越不友好,疯够、野够、玩够的人们开始思索为何过去人与自然相安无事,他们开始修整自己,整饬乡规,开始关注自然与人类这一伟大的课题。天人合一是一种多高的境界!